新聞台028：我有數行淚

我有數行淚，

不落十餘年。

今日為君盡，

并酒秋風前。

這是南朝道士陶弘景的作品。‘盡’，竭也；眼淚流光了。我不是聊心情，是想嘗試換個方式斟酌新聞的遣詞用字，而且只挑‘盡’和‘儘’字。小錯，不致流淚。

待到秋來九月八，

我花開後百花殺。

衝天香陣透長安，

滿城盡帶黃金甲。

就從大家熟悉的電影片名聊起吧！這是唐末黃巢的作品。他入京考試落第、怨詠菊花，881年率兵血洗長安。‘盡’，皆也。

作寒作暑無處避，開花落花儘他意。

只有夜聲殊可憎，偏攪愁人五更睡。
幸自無形那有聲，無端樹子替渠鳴。

斫盡老槐與枯柳，更看渠儂作麼生。

作麼生，作什麼；看它還能搞出什麼名堂。這是宋代楊萬里的“夜聞風聲”。‘儘’，任也；有的版本寫成‘盡’，但意思和‘斫盡老槐與枯柳’的‘盡’字不同。

我多次和記者討論‘儘’和‘盡’，因為它會影響語氣，例如把‘請求’變成‘命令’、把‘謙遜’變成‘決心’，進而誘導讀者偏想。

盡力，是使盡全力；儘量，只是適度努力。

面對別人請求，堅決宣示‘一定盡力’，和隨口應答‘儘量幫忙’，兩者自然不同。例如：

1，市長柯文哲説，他會在法令許可前提下，‘儘’量照顧拆遷戶的權益。

2，市長柯文哲說，他會‘盡’力在任內興建5萬戶社會住宅。

請求別人，強勢要求‘請一定盡力’，就成了命令口吻；委婉些的說法是，‘請儘力幫忙’。

3，市長柯文哲要求所屬，颱風季節來臨，‘盡’力清理雨水下水道的淤泥。

4，市長柯文哲請求總統馬英九，颱風天‘儘’量不要出門，他這首都市長也會‘盡’力維護元首安全。

我也觀察到，混雜這兩字用法的部分原因，來自我們平日不在乎它們的讀音。

盡，ㄐlㄣˋ，讀如近。

儘，ㄐlㄣˇ，讀如緊。

三聲的字，讀來有些許餘韻，感覺像‘江流宛轉繞芳甸’，多出想像空間。‘儘’字有一義就是聽任、隨意，例如‘儘管’，和楊萬里的‘開花落花儘他意’。

同樣是極盡之義，多了婉轉的‘儘’字，就用如‘儘量、儘快、儘可能’。

沒有迴旋的四聲‘盡’，本意是‘器中空’。 ‘盡力、盡量、盡本分 ’，就是用足到力氣全空。

“説文解字”作者是東漢許慎，書中只列了‘盡’字，無法得知‘儘’字出現的確切年代。

清代段玉裁注“説文”之‘盡’字，才提到有個‘儘’字：“曲禮曰。虛坐盡後。實坐盡前……。俗作儘。亦空義之引伸。”

引經據典是為了支持教育部字典，它已明列‘盡’、‘儘’二字，我們不宜視若無睹，繼續在用字遣辭上蠻幹。

最後還是聊些相關字詞。古時有‘大盡、小盡’之説，是指農曆的‘大月、小月’，大盡30天、小盡29天。

‘自盡’，很早就用來指結束自己生命。但一直到宋代，都還有人用‘自盡’這詞，表示‘使盡自己才力’，或者‘充分説明自己想法’。

以上，不敢不自盡於諸君前。

2015.070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