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2月29日 星期二

新聞台070:杏壇桃李賣陽艷

杏壇,教育界;杏林,醫界。記者有時搞不清,我在新聞圈也算半個老師,教師節前便挑這題目小聊;我也很怕教出不開大門走大路、只會‘賣陽艶’的記者。

敬佩老師,稱他‘桃李滿天下’,典故中的主人並非孔子,而是近年身價突然飆漲的唐代名相狄仁傑。他舉薦許多人當官,有人對他說:“天下桃李,悉在公門矣。”狄仁傑回答:“舉賢為國,非為私也。”

狄仁傑在2010年徐克電影成了‘通天神探’,更有續集。2014年,中國電視也有古裝連續劇“少年神探狄仁傑”,同樣轟動。史料中,他確實很能辦案,也才能從地方小官躋身朝廷,成為一代名相。

至於‘桃李’,未必是好話;稍晚於狄仁傑的大詩人李白,在“贈書侍御黃裳”中,就很瞧它不起:

太華生長松,亭亭凌霜雪;
天與百尺高,豈為微飆折。
桃李賣陽艷,路人行且迷;
春光掃地盡,碧葉成黃泥。
願君學長松,慎勿作桃李;
受屈不改心,然后知君子。

早在“詩經”,桃李已形容女子之貌美;例如:“何彼襛矣!華如桃李。”但李白一句‘桃李賣陽艷’,就把它貶得一文不值。

是啊,明明是杏壇,又怎能桃李滿天下?

孔老夫子被稱至聖先師,子孫未必都是嚴謹的學者和教育家。例如南宋紹興年間的47代孫孔傳,著有“東家雜記”,其中‘杏壇說’提到:

昔周靈王之世,魯哀公之時,夫子車從出國東門,因睹杏壇,逡巡而至,歷級而上。弟子侍列,顧謂之曰:‘茲魯將臧文仲誓盟之壇也。’睹物思人,命琴而歌。歌曰:

暑住寒來春復秋,
夕陽西去水東流。
將軍戰馬今何在?
野草閒花滿地愁。

大意是說,孔子登杏壇,懷念魯將臧文仲,作了這首讀來還蠻順口的‘七言絕句’。問題是,這樣的詩歌體裁,至少是魏晉才見;春秋時的將軍也都駕著馬車,還發展不出將軍與戰馬的‘人馬情’。孔傳先生之鬼扯淡,很讓老夫子臉上掛不住。

臧文仲是賢大夫,‘三不朽’中的‘立言’,就是稱讚他勸諫君主的言論能影響後世。但,大約和他同時期的孔子,並沒有特別推崇他,反而說他夠不上‘仁’,因為明知柳下惠之賢卻未推薦任官。

孔傳正逢宋室南渡,奉命把山東曲阜孔廟的部分文物謢送至浙江,是為南宗,於孔氏一脈不是沒有貢獻。至少,他這篇‘杏壇說’也沒有造成歷史上太大的變動,反而是愛開玩笑的莊子,2000多年來,把這‘杏壇’鬧得人仰馬翻。

“莊子.漁父”:“孔子遊乎緇帷之林,休坐乎杏壇之上,弟子讀書,孔子絃歌、鼓琴奏曲……。”按晉人司馬彪之注:緇幃,黑林也。杏壇,澤中高處也。

這很單純,描述孔子在某處林地之杏壇講學。偏偏有人硬說,孔家大院就是老夫子當年講學處,因而在孔府植了杏樹築了壇。到北宋,45代孫孔道輔上書,奉准在孔廟前建壇,更直名‘杏壇’。

‘杏壇’有了‘孔府’和‘孔廟’兩個出處,自然難免正統之爭。‘孔府’派的,便進一步描述了孔夫子30而立那年,在自家院子築土壇收學生,撫著特地移植來那株銀杏的情景。只聞夫子道:

銀杏多果,象徵著弟子滿天下;樹桿挺拔直立,絕不旁逸斜出,象徵弟子們正直的品格;果仁既可食用,又可入藥治病,象徵弟子們學成後,可以有利於社稷民生。這講壇,我們就取名‘杏壇’吧!

話說回頭,“莊子.漁父”的寫作是寓言式,講當年孔子69歲,在黑森林水池旁的高處講學,絃歌、鼓琴奏曲,引來漁父旁聽而論道。

明未清初之大儒顧炎武在“日知錄”說:“莊子”書凡述孔子,皆是寓言,漁父不必有其人,杏壇不必有其地。

可惜顧炎武這話講得太晚,‘杏壇’早已化虛為實,還搶盡‘杏林’的風采。

宋代編成的“太平廣記”,卷12神仙篇“董奉”提到:“奉居山不種田,日為人治病,亦不取錢。重病癒者,使栽杏五株,輕者一株。如此數年,計得十萬餘株,郁然成林……。”

這就是把醫界稱作‘杏林’的由來。董奉,魏晉時之東吳人,他的‘杏林’在現今的安徽省,年代比宋代官修的‘杏壇’自然要早。不過,既是“神仙篇”所載,我們也只能半信半疑。

例如,這一大片杏林,後來長出許多杏果,董奉不賣,只讓人用等量的稻榖來換。多取杏果的,會有老虎追著你沿路掉,剩下的就是你原本該取的量;偷取的,老虎直接咬死,如果家人還出杏果,董奉還能把死人救活。

董奉老神仙的作為,看來是狠了些,但也許是醫界倫理吧,我無從置喙。

2015.0917@2011.0422。圖,非桃非李非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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