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聞台067：骯髒與罪過

台北市議員鍾小平建議把萬華地區街友送到陽明山，論者以為罪過；市長柯文哲回應提到獎勵街友洗澡，言下嫌其骯髒。‘骯髒’與‘罪過’的意涵，已往和現今其實大不同，骯髒甚至才是男兒本色。

猛虎伏尺草，雖藏難蔽身。

有如張公子，骯髒在風塵。
豈無橫腰劍，屈彼淮陰人。

擊筑向北燕，燕歌易水濱。

歸來泰山上，當與爾爲鄰。

這是唐代李白“魯郡堯祠送張十四遊河北”。張十四，一説指張謂，也是詩人；李白推崇他如張良，‘骯髒在風塵’是昂首於俗世。

骯髒，是剛正昂揚。漢代趙壹“疾邪詩”：“伊優北堂上，骯髒倚門邊。”言詞諂媚無主見的，可以高居堂上；剛正不阿的，只能門邊站。

這‘骯髒倚門’，成為千餘年詩詞文章的典故，是文人氣節的表徵之一。

宋末文天祥詩作“得兒女消息”，內中名句‘骯髒到頭方是漢，娉婷更欲向何人’，也是講男子漢要骯髒徹底。

文天祥另有“贈蕭巽齋”，詩云：“我生獨骯髒，動取無妄疾。”如果只從現今‘不潔淨’去理解，是大大委屈這位為國盡節的名臣了。

千餘年間當然也有出格筆法，例如宋代蘇軾‘可憐吳與蘇，骯髒雪滿頭’，是講他和吳傳正沒有道友丹元子的謫仙氣質，白髮如雪卻又剛硬昂立。

即便近如清代，曹雪芹的“紅樓夢”也有：“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，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願。”講的則是妙玉昂然俗世的困境。

至於罪過，未必就是過錯，有些用法竟然是‘多謝、幸虧’的意思。例如唐代王建“山中惜花”：

忽看花漸稀，罪過酒醒時；

尋覓風來處，驚張夜落時。
遊絲纏故蕊，宿夜守空枝；

開取當軒地，年年樹底期。

又如宋代楊萬里“聽蟬”：
　　

罪過渠儂商略秋，從朝至暮不曾休。

莫嫌入夜還休去，自有寒蛩替說愁。

俗文學如“古今小說·宋四公大鬧禁魂張”：（店小二）將肉和蒸餅遞還宋四公。宋四公接了道：‘罪過哥哥！’

又如近人冰心“我的朋友的母親”：“這真是太罪過了，叫老太太來服侍我。”

學者研究，古籍雖早有過錯意涵的‘罪過’一詞，成為習見的俗語，當在佛教盛傳之后。它本是佛教的戒律用語，處罰五逆十惡，流傳如：“阿彌陀佛！罪過，罪過！”

台語也有‘艱苦罪過’的用法。依教育部“台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”，它的意思是非常痛苦難過；例如：做工課做甲艱苦罪過，規氣莫做。

回過頭來講五逆十惡。所謂五逆罪，是指殺父、殺母、殺阿羅漢、破和合僧、出佛身血。若犯其中之一，墮無間地獄。

‘十惡’中，身惡有三：殺人奪命、不與而取、邪淫。口惡有四：妄言、兩舌、惡口、綺語。意惡有三：貪欲、嗔恚、邪見。

拉拉雜雜閒扯淡，結論只好簡單說：我認為，街友未必骯髒，市長議員倒是可能先罪過了。

2015.0907